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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困人天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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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困人天色

李仙芽回到瑤光殿之後,便命晴眉往壽春前街的裴府送去了請帖,邀約裴長思在申時一刻,在嘉豫門下的齋菜館二執閣見面。

她是天家的公主,原可傳召裴長思入宮覲見,只是她愛在宮外閑逛,倒也不拘泥在哪裏相見了。

第一次與裴卿見面,還是元日那一天。她與皇帝舅舅、哥哥們、後妃們,在應天門觀賞靡麗幻彩的燈樹。

那時候裴卿獻上親畫的鐘馗捉鬼圖,呈到她手裏的時候,李仙芽註意到了他的手。

色青骨瘦,溫潤如竹。

同他的長相相得益彰,似乎他這樣清雅的相貌,合該配一雙這樣的手。

他有蔔卦解簽的本事,那便是一個大大有用的人。

李仙芽從此便記住了他。

故而這一次,舅舅提出要她假成婚,好叫一闡提打消求娶她的念頭,她便第一時間想到了裴卿。

在寢殿裏睡了個回籠覺,到午時二刻的時候,李仙芽才起身沐浴梳妝。

她向來出行很簡單,這次出門只是梳了簡單的發髻,乘了擔子到嘉豫門下換了馬車,第一站就往素齋館去了。

素齋館有一個禪意的名字,喚作四神足,乃是襄城長公主當年開辦的素齋館,每月初一至初五、十五至二十,只要在青龍寺拜過菩薩的百姓,當下就可領過三張四神足的齋票,在這裏用素齋來填飽肚子。

來這裏吃齋的百姓很多,在普羅百姓以外的,更多的是孤寡窮弱,饑腸轆轆的時候,便去青龍寺虔誠拜一拜菩薩,便可以來四神足飽餐一頓。

李仙芽提前了半個時辰到達這裏,因客滿為患的緣故,她由後門上了二樓小廳,先聽齋館管賬的趙翁報賬,再聽管店娘子方旬草把這個月的新鮮事說一說,末了有些感慨。

“只是聽一聽,我便有些頭昏腦脹,可見阿娘當年有多厲害。”她笑著問方娘子道,“我阿娘當年是不是搭眼一瞧,就能瞧出收支的變化?”

方娘子有些拘謹地搓了搓手——饒她在這裏苦了二十年的錢,又是個最能說會道的人,面對這位上真公主時,仍是緊張的呼吸不暢。

天爺啊,這世上竟有公主這般美貌的小娘子,她只靜靜地坐在那兒,背後四四方方的窗子,就能把她圈成一幅清絕的美人畫。

李仙芽見方娘子久久無言,眼神探尋地看過去,喚了一聲方娘子。

“哎呀,妾又失神了——”方娘子無措地回神,重新回到了公主的問題上,“長公主在數術上委實天賦異稟,又懂得做生意,的確比公主您要能幹不少。”

方娘子說著,忽覺自己說錯了話,正尷尬的時候,卻聽公主笑著說是啊,“我娘就是比我能幹多了。”

方娘子松了一口氣,見公主垂睫抿了一口茶水,那凝神靜氣的樣子令她不由地就把語調放輕了。

“先前那個胡人,公主可還追蹤到他的形跡了?”方娘子愁上了眉頭,“近半年沒見著此人了。”

“憑著畫像上的形貌找了小半年,都沒尋到此人。”李仙芽搖搖頭,微嘆了一口氣,“不過今日我約了一位友人在此談天,他是蔔卦的高手,說不得能算出我阿娘的吉兇方位。”

“那敢情好!”方娘子一拍大腿,“妾身這就給您準備素餐去。”

李仙芽一笑,叫她不必忙活,“備些茶點就好,我喜歡吃獅蠻栗子糕,可以多來點。”

方娘子連聲應是,同趙翁一道下樓去了。

室中靜了下來,坐在阿娘從前日日坐著的地方,李仙芽總會有些感傷,晴眉看出來了,有意疏解公主的情緒,只將手指向窗下的世界。

嘉豫門大街的盡頭,是白茫茫奔流不息的洛水,正值春日,河岸上的游人如織。

“公主,應付完曼度國國主,咱們能不能出神都、去尋長公主?”

“自然能。”李仙芽托腮向窗外看,嗓音輕輕,“翻了年我就十八歲,舅舅就再也沒有理由將我拘在宮裏了。察子找了十年,把中州翻了個天,都沒找到阿娘,可見其無用。我勢必要憑著手裏的線索,找到阿娘。”

晴眉說好,視線向窗子下方的嘉豫門看去。

嘉豫門裏向西是天家的園林,向東便是往九洲池苑去,門裏像是人間仙境,門外則是喧囂的市井。

“公主您瞧,那變戲法的多可笑,還有一邊兒畫糖人的,奴婢怎麽瞧著像在畫鐘馗。”

晴眉看著窗下各色的買賣,不免歡喜地解說給公主聽,只是才看了一會兒,卻見嘉豫門外大街刮起了一陣妖風,旋即有人大喊著:“抓卦仙兒的來了,快跑!”

李仙芽不明所以,向下方看去,但見熙攘的人群裏有幾個黑衣黑褲的男子在奔逃,撞爛了一堆小攤招牌。

須臾之後,有人領兵縱馬追來,一襲赤衣戎裝外披了玄色的鬥篷,他在馬上以俯沖的姿態向前,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鷹。

李仙芽看此人身形勁瘦矯健,不免有幾分熟悉之感,正疑惑間,忽見此人在馬上騰空而起,踩過屋脊畫梁,瞬間落在那奔逃的男子身邊,在那男子掏出火折子在自己身上放火的當口,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。

然而晚矣,將死的男子或許身上淋了油,一瞬間就被熊熊的火吞沒了。

那人命人疏散百姓,在煙霧裏拽下了蒙面巾,一雙淩厲的眼睛向四神足的臨窗二樓看來。

這是一雙好看的眼睛,眼神卻狠辣堪比惡鬼,李仙芽像是認出了是誰,卻又覺得陌生的可怕,於是在那雙眼睛移過來的時候,她避開了視線,背轉開了身子。

幾分無措,幾分慌張。

晴眉訝異地扶住了公主的肩,納罕公主此刻的慌亂:要知道,公主生就的處變不驚,尋常人與事很難讓她有什麽情緒波動,此時怎會如此失態?

“公主莫怕,聽聞這陣子,神都裏鬧卦仙兒,蠱惑人心騙人錢財,遇著官府擒拿便以火焚之,有時候還會牽連無辜百姓,最是可惡不過的。”晴眉輕聲安慰著,“獅虎營的人在樓下守著,必不會出什麽事。”

李仙芽兀自胸中起伏。

那人分明是百騎司的指揮沈穆,只是不知為何像變了一個人般,出手狠辣、眼神兇惡,令她望之生亂。

她忍不住再往窗外看,不過須臾的功夫,外頭已恢覆如常,唯有地上一攤黑焦的印子,以及刺目的鮮血,提醒著剛才這裏發生的一切。

可見百騎司的執行力極高。

她閉了閉眼睛,將心跳慢慢的放緩,恰在這時,門外有一道清昶的聲線響起:“臣裴長思,拜見公主。”

李仙芽松了一口氣,命晴眉為他開門,門外人著一襲蔥倩色的瀾袍,襯出了眉眼的溫良,以及通身的清雅氣度。

“裴卿來遲了。”李仙芽向來落落大方,擡手邀請裴長思入席的同時,小小的開了個玩笑。

裴長思微微怔神,腳步窒住,旋即拱手齊眉,恭謹道,“臣方才來時,恰逢卦仙亂世,耽誤了腳步,還請公主恕罪。”

李仙芽原就是開個玩笑,卻不想竟叫他當真了,不免有些歉意,只笑著嗯了一聲。

“不過隨口一句,裴卿切莫當真。”她坐下,好叫他放松些,“請坐。”

裴長思聞言松了一口氣,入席而坐。

他今日下值,回家之後卻接到了公主邀約的請帖,不免心神激蕩,以至於到這個時候,後頸還在微微冒著細汗。

“臣惶恐,不知公主召見,有何旨意。”

李仙芽楞了楞,擡睫向他看去。

茶博士奉來茶碗茶湯、點心酥糕,裴長思脊背挺直,擱在桌案上的手卻在微微顫抖。

“的確有一事相商。”斟酌一時,李仙芽還是要將做戲的事情同他言說,“我聽說,當年你在乾陽殿侃侃而談、對答如流,今日為何如此拘謹?”

裴長思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緊張,只不動聲色地把手從桌案上拿下,靜思一時,方才回答公主的問題。

“若是公主考較臣的學問功課,臣應該不會拘謹。”

裴長思說完,鼓起勇氣看了一眼上真公主,只覺眼前一片溫柔色,公主在其中明亮著、清澈著,有如在生光。

李仙芽想來也是,大凡讀書讀的好的,都會有些可愛的呆氣,橫豎她要與他做場戲,她擔待些就是。

“不知裴卿年方幾何,可曾婚配?”

裴長思聞言楞住了,好一時才道:“臣是至聖二十五年生人,今年整二十五歲,不曾婚配。”

他說完心中不免忐忑,不知道公主有何用意。

聽聞公主不過十七歲,許是到了該擇國婿的時候?莫不是看中了自己?

可轉念想又覺得不可能:公主在神都百姓的眼裏,是菩薩、是神女,是舉世無匹的存在,自己又怎配得上?

再者說了,如若真是擇婿,理應禮儀院之人來相看,公主怎會親自來?

他忐忑不安,公主的心思卻很簡單,只將來意和盤托出。

“曼度國國主一心求娶,聖上為了睦鄰友好,意欲假稱我已成婚多時。”李仙芽言簡意賅地將話說明白,又看向了他,“裴卿擅蔔卦、能堪神機,我仰慕已久,倘或裴卿有意,可願與我我扮一陣子的假夫妻。”

屆時,她與裴長思還可以在公主府裏蔔卦,算一算阿娘的吉兇方位,一石二鳥。

裴長思似乎窒住了,好一時才應聲:“能被公主選中,是臣的福氣。”

李仙芽覺得他的客氣疏離很令人尷尬,依著一闡提契而不舍的勁頭來看,屆時必定會一路追蹤、不依不饒,倘或她與裴長思這般客氣相處的話,恐怕會被一闡提一眼識破。

到時候可就不好了。

李仙芽想了想,問了裴長思一個問題。

“裴卿,你會撒謊嗎?”她誠心發問,“你小時候,撕爛過功課嗎?幫小貓打過狗嗎?有沒有偷搽過你阿娘的胭脂?做沒做過出格的事?”

裴長思萬沒有想到上真公主的問題這般詭譎,一時間怔在了原地。

“臣的確都不曾有過。”

李仙芽嘆了口氣,只覺萬念俱灰,“那恐怕會露餡的很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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